Tomorrow is yuki day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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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龙摩】远山有黛(一)

各位读者老爷我又回来啦!

好像也挺长时间没发文了,这次我想写个稍微长点的; ;就是之前说过的民国paro,一言以蔽之就是魔都阔少龙牙×京城名角儿摩柯【不 第一章摩柯的名字根本没出现(……)但我相信聪明的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哒

有年龄操作注意!

因为个人能力有限,可能有很多地方考据不够准确,写得也很垃圾,希望各位多包涵OTZ如果有什么好的地方,那一定都是他们的好,只有OOC属于我; ;

希望我不会坑……希望……

那么拙作献上——


一、金风玉露一相逢

 

三月的上海正是最好的时候,春花烂漫,偶尔下点小雨,但并不过分潮湿,也不闷热。

乐正龙牙刚回上海,看什么都觉得感慨万分。恰好这两天事情少,便有事没事就往外跑,有时后半夜才回家,有时根本就不回,虽然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让人拐跑,但还是不免挨了些数落。就这么被数落了好几次,渐渐地连家人都习惯了,只当这少爷外出求学几年性子野了,而且乐正龙牙既不爱打牌又不爱跳舞,也没什么可担心。

只是乐正龙牙不打牌不跳舞,还能干什么呢?

这年头的上海滩,小报像雪花似的那么多,他乐正龙牙好歹算是个人物,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想巴结,背地里嚼舌根的自然也是少不了。可是,任凭小报里写出花来,也没人能真的说出个所以然——

——老爸是银行家,自己留欧归来,这位全上海滩都不一定找出第二个来的阔少乐正龙牙,究竟喜欢什么?

听了这话时乐正龙牙刚从电影院走出来,身边的好友言和一边说一边笑,最后几乎快要笑死过去似的指着乐正龙牙说:“乐正龙牙啊乐正龙牙,要是那小报上写你这也不爱那也不爱,偏偏想着要做个文人,蟹也会笑啦!”

言和虽然没有出过国,但是去过平津一带好几次,以至于口音都产生了微微的变化。当然,乐正龙牙也好不到哪里去,他在国外待了几年,身边相熟的中国同学多数是北方人,等他终于回了阔别已久的上海,口音早就被带跑了十万八千里。他自己最初还没什么感觉,发觉之后直挠头,只能连连叹气:古人说的什么“乡音未改”都是骗人的。

乐正龙牙倒是不在意言和这话,因为其实也没什么不对。

说来确实有点奇怪,乐正龙牙从小一表人才,聪明又敏锐,做事又利索,不仅父亲对他抱有极高的期望,希望他将来成为不亚于自己的一颗明星,家人和亲戚朋友更不用提,就连根本就没见过乐正龙牙的人,也多少知道这少爷非寻常少年可比。可是,少爷外出求学几年,对家里的事情虽然也很尽责上心,却终究还是和求学前不一样了——

——他不知怎么,爱上读书了。

要说乐正龙牙也是个体面人,小时候读书很灵,博闻强记,出口成章,但终究也没那么喜欢。长大后当然没有泯然众人,读书却突然凶起来,出国后没人管,又没有家里那些大小事务要处理,就彻底撒开了欢。他在国外读不到什么中文书,只能读外文书,一开始磕磕绊绊,读得多了便习惯了,渐渐地他就生出了其他的想法——想把读过的书译成中文带回国内去,让更多人读。

乐正龙牙回国下船时排面很大,据说搬行李的就雇了二三十个。话是不假,可这些人搬的全都是书,至于乐正龙牙自己,他是个洒脱之人,该扔就扔,下船时自己的行李就一个皮箱。

好像挺顺理成章,又好像哪里不对。言和耸耸肩,“反正你乐正龙牙大少爷就是这么个人。”

“随便你怎么说,我的事情和你也没关系,就别管那么多。”

“龙牙,反正你晚上也没事,不如跟我去戏院吧?”言和说。

“戏院?”乐正龙牙只是摇头,“不去不去,左右没什么可看的。”

“你喝过洋墨水,一般东西入不了你眼,但这次你一定得来。”言和神叨叨的,“知道谁来上海了吗?”

乐正龙牙扶扶眼镜,“谁?天仙下凡了?”

“不是,但差不多。”言和摇头,“薛白凰来上海了!”

“哦……“乐正龙牙点点头,“……谁?”

言和推了乐正龙牙一下,“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,那可是薛白凰,北平红得发紫的京戏名角儿,今年来上海跑外码头,大把的人捧他呢……诶,不是,你连报纸都不看?”

这么一说乐正龙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,前两天《申报》上是有篇文章里提到过个姓薛的伶人,说他什么“仿佛江采蘋楼东独步,冷淡处别饶一种哀艳”,看来这应该就是言和说的那个大有来头的名角儿。“薛……白凰……”乐正龙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“还是免了,我对京戏没什么兴趣,去了坐第一排说不定都能睡着,就别去扫兴了吧?”

“你不去才叫扫兴呢!”言和抬高声调,“我跟你说,后天晚上天蟾戏院,压轴是薛白凰的《贵妃醉酒》,来上海后可是第一次唱,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,不来不是兄弟。”

“谁跟你是兄弟!”

“那你爱来不来,反正哥们儿位置给你留好了,不来多不给面子啊。”

话是这么说,乐正龙牙从小和言和一起长大,不是兄弟也和兄弟差不多,所以碍于情面——他当然是毫无负担地抛之脑后了。

所幸言和是个爽快人,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真计较多久——毕竟这里是上海。

彼时的上海,被西方人称为“The Greatest City of the Far East”"Paris of the Orient"……这是一座闪烁着光芒的魔都。

而他们恰好又是上海最不愁生活的那群人。

 

天气转暖,乐正龙牙逐渐忙了起来,一方面有工作要做,一方面他还在某份刊物上发表文章和译文——这也没什么,毕竟上海的文学刊物遍地开花——再一方面,马上就是他妹妹的生日了。

妹妹乐正绫,就和包括乐正龙牙和言和在内的当时大部分的富家子弟一样,从小在教会学校读书,先会说英文才学会说中文。窈窕淑女,大家闺秀,长这么大没一个人见过了不夸。乐正龙牙从小最宠着她,只是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自己回国后妹妹的个性已经和当初不太一样了,而乐正绫本人毫不在意。

绫:“阿哥你今朝买些好吃的给我,我自然就对你好些嘛。”

龙牙:“……侬要吃点心厨房就有呀,自己拿好勿好?”

话虽如此,当哥的说完之后还是忙不迭跑去理查饭店买点心。

小女儿要过生日,家里很重视,奈何乐正绫自己说不愿意摆老大的排场请一群不认识的人,不如就在家摆个家宴,请几个走得近的亲戚朋友,再请几个同学,这样要好得多。父亲的考虑自然更多,但拗不过女儿,于是就这么定下了。

目睹了一切的围观群众言和捅捅乐正龙牙,“诶,龙牙,你去年生日怎么过的啊?”

“同学不知从哪儿弄来只鸭子,我们一起炖了吃了。”

“真惨。看看阿绫看看你。”

“我和阿绫能比吗?再说我去年还没回上海好吧?”

言和年纪和乐正龙牙差不多,算是看着乐正绫长大的,关系也不错,乐正龙牙问他今年准备送阿绫点什么,他看了乐正龙牙一眼。

言和:“我请了个她喜欢的戏子,但估计你也不懂。”

龙牙:“什么戏子戏子的,你请人家来的还管人家叫戏子……”

真到了妹妹过生日这天,下午家里厨房就忙活开了,乐正龙牙想去偷瞄一眼,结果正撞上来偷吃的胞妹……兄妹俩一起趴在厨房门口看,互相看看,立刻达成共识:这桌菜,怕是一晚上吃不完啊……

傍晚,客人便陆陆续续的来了。一共也没多少人,乐正龙牙和乐正绫在里院那棵紫藤下招呼着,跟亲戚朋友们一一寒暄,过了一会儿言和也来了,三个人在院子里闲聊了几句,乐正绫回屋换衣服去了,剩下乐正龙牙和言和在里院里。乐正绫的同学也来了几个,全是乐正龙牙不认识的,但和言和似乎还挺熟识。

又过了一会儿,客人好像也来齐了。乐正龙牙站着没事干觉得难受,自己屋里还有那译到一半的文章,不禁有点心猿意马,但是一看言和东张西望,也没有进屋的意思,不知道在等什么,便问:“你干嘛呢?”

言和也不说话,照样到处看。还没等乐正龙牙问出第二句,就看到有人顺着外院到里院的路走近了。

一开始他以为是妹妹的同学。那是个和乐正绫年纪相仿、甚至还要再小一两岁的少年。

今天来的客人,男性无一不是一身西装,可是少年穿了件灰蓝的过膝长衫,戴着顶宽檐帽。他走近,似乎远远地已经注意到了乐正龙牙和言和,摘下帽子,行了个礼。

乐正龙牙一时搞不清状况,连忙去扶,那少年抬起头来冲他笑笑。

是个很秀气的少年。乍一看眉眼间有几分西方气质,但再细看却还是东方人的样貌,只是有点男生女相,是张娃娃脸。

“啊,”乐正龙牙说,“你是阿绫的同学吧?我是她哥哥……”

少年只是笑着摇头,乐正龙牙觉得不对,侧过脸看言和,言和也笑了,说:“龙牙,他可不是阿绫的同学。”

少年微笑着看着乐正龙牙,开口说:“原来您就是龙牙少爷,真是一表人才。”

这一开口就有点不对劲,乐正龙牙听出这少年是北平人,可是口音却已经有点变化了,而这一通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……

“……”乐正龙牙看了一眼言和,“他是?”

少年的笑意更甚了。

“在下姓薛,名白凰。”他说。“今天承蒙言和少爷错爱,来为绫小姐的生日助助兴。”

“喏,”言和说,“这就是你死也不去看的那位,鼎鼎大名的薛白凰薛老板。”

这下乐正龙牙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推了言和一下。薛白凰倒是很坦然,只是说:“龙牙少爷事情多,没空来戏院也是正常的。”

“……薛老板客气了。”

“哪有,还得请您二位多捧场。”

叫人来带薛白凰进去了,言和冲乐正龙牙挑挑眉,“怎么样?”

“什么怎么样?我又没听他唱过。”乐正龙牙说,“就看他总是笑,让人怪不舒服的。”

“嗬,那么大个角儿冲你笑还不满意,非得人家冲你哭丧脸你才高兴啊?”

 

晚上席间一片其乐融融,除了给乐正绫庆生,很多人也关心着刚回来不久的乐正龙牙,乐正龙牙也不是怕和人说话的人,晚上说了不少话。酒过三巡,言和突然站起来清清嗓子,乐正龙牙知道他要请薛白凰上场了。

“阿绫今天过生日,我原本想着送点什么,但是一想,从小到大这么多年,能送的基本都送过了,再者阿绫也长大了,怕是也不稀罕我送的那些小玩意儿。”言和说,“今年呢,十分凑巧,我知道有位阿绫喜欢的角儿在上海,我和他又有点渊源,于是今天就把他请来啦——”

乐正龙牙想着薛白凰和言和竟然还有点渊源,却看见一边乐正绫突然一下子坐正了,眼里流露出期盼的光,这神情虽然也不是没见过,但他还是惊讶地暗自腹诽:原来自家妹妹真那么喜欢这位薛老板啊?

言和拍拍手,便有四五个穿着长衫的人走进餐厅,各自都拿着不同的乐器,用人帮着摆好板凳,他们坐定后,门外又走进一个人。乐正龙牙听到妹妹倒吸了口气,言和抬高声调:

“——薛白凰,薛老板。”

薛白凰那张娃娃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,冲餐桌前的各位行礼问好,客人们中似乎也有不少人知道他,纷纷发出惊叹,乐正龙牙坐在其中有点摸不着头脑,看着妹妹激动地站起身,薛白凰笑着向她问好,觉得有点懵。

乐正绫的脸有点红,说:“薛老板竟然真的来了……”

“言和少爷对我很照顾,我就答应下来了。”薛白凰说,“再说,我记得清楚着呢,上次那出《起解》,绫小姐可是坐在第一排。您这么捧我场,我能不来吗?”

乐正绫显然没想到薛白凰还记着自己,更激动了。乐正龙牙坐在一边,看着薛白凰那张笑脸,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快。

又和其他客人搭了搭话,薛白凰在餐桌前那一排板凳前站定,说:“言和少爷的意思是让我唱段《惊梦》,那就先来段《惊梦》,还请各位多担待。”

说什么《惊梦》……乐正龙牙估摸着,大约是《游园惊梦》,讲大家闺秀杜丽娘和丫鬟一起偷跑到花园赏花的故事。他看着薛白凰掏出把折扇,垂下了眼帘。

 

“不到园林——”

乐正龙牙睁大了眼。薛白凰的本嗓并不算好,甚至可以说有点沙哑。可是这一开口,虽还只是念白,却是圆润甜美的女声。

折扇轻抬,薛白凰抬起眼。

“——怎知春色如许。”

乐声响起,折扇一抬,他眼中光芒流转,仿佛与刚才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。
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”

乐正龙牙听不出好坏,只看着薛白凰腰身轻移,和着乐声唱起来。

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”

说来真是奇怪,乐正龙牙眨眨眼,明明眼前就只是一个穿了身灰蓝色长衫的少年,可当那画了牡丹花的折扇徐徐展开时,恍惚间却好像看到了个女子的背影。

 

这一段《惊梦》并不长,薛白凰唱罢,半垂着眼,放下折扇,伴着乐声又迈出一步,直到乐声停下,他低下头,半晌抬起头,露出笑脸。

“献丑了。”他欠欠身,席间响起了掌声。

乐正龙牙回过神来,跟着鼓起掌,突然发觉身边言和正冲着自己得意洋洋地挤眉弄眼。

言和:“怎么样?我说的吧?他可是角儿!”

龙牙:“他后面唱什么呢,我一句都没听清……”

那边乐正绫小脸红扑扑的,薛白凰笑着走近,说:“原本言和少爷就吩咐了一段《惊梦》,但是今天绫小姐生日嘛,小姐为大,您看还想听什么?我再给您唱两段。”

乐正龙牙心里啧了一声,真是个会来事儿的。

乐正绫略略思索了一下,说:“薛老板来段《叫张生》吧?”

乐正龙牙自然不知道什么“叫张生”,他只听着“张生”两个字,知道是《西厢记》,心说薛白凰刚才唱过大小姐杜丽娘,现在要唱大小姐崔莺莺吗?看来这位还挺会扮大小姐的……

他一窍不通倒是行了,旁边言和可不是。不知道为什么面露难色,说:“这怕是不行吧,棋盘……”

薛白凰还是笑:“无妨,小姐为大,一般棋盘也行。”

言和:“……好吧,累您了。”

一边乐正龙牙一头雾水,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。直到用人拿来了书房的围棋盘,薛白凰接过,又交代了点什么,用人们把桌椅板凳搬开了点,给他空出更大点的地方。

外行果然只能看热闹。

薛白凰两手拿着棋盘,在空地中间站好,“给小姐来段《叫张生》,献丑。”

 

乐正龙牙心里还说着自己妹妹怎么总爱看小姐戏,就看到薛白凰两手把棋盘端到胸前。

“如此张先生!”

他吓了一跳。明白过来,薛白凰唱的不是小姐,是丫鬟。

真是怪了,乐正龙牙看着薛白凰,还是刚才那身长衫,端着棋盘,眨眨眼,面上带着微微的笑,俏皮得很,哪里有刚刚《惊梦》的影子。

“你要老老实实,听我的——号令!”

薛白凰看过来了。眼神像只小松鼠似的。一手拿棋盘,一手指过来,脚步一转,抖抖袖子,唱道:

“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,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——”

踏着小碎步,两手跟着身子上下摆动,像是一跳一跳的,连带着棋盘。

“放大胆,忍气吞声休害怕——”

唱到这一句竟然带着棋盘转起圈来。乐正龙牙看着,心里觉得奇怪,明明怎么看都是个少年,像跳舞似的转了两圈却不让人觉得违和,更何况还是那一副甜润的嗓子。

转了两圈停下来时他耍了两圈棋盘,那棋盘在他手里翻飞了两圈,接着被他一手拿着,一手翘着指过来,脸蛋上带着笑。

“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着她。”

 

乐正龙牙对京戏当真是一点感觉没有,即便离得这么近看了薛白凰唱戏,也并无太多感想。只是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了言和之前担忧什么,这出《叫张生》的主角是丫鬟红娘,那棋盘是从头到尾被她拿在手里耍了好几圈的重要道具,但是今天薛白凰来时没带任何道具——普通棋盘太沉了。别说薛白凰那细细的腕子,叫乐正龙牙来耍个几圈估计都够呛。

宴席还没散,他刚刚多喝了两杯,人有三急,便暂时离席了。只是等他完事之后想回餐厅去时,从二楼阳台上看到外面的夜空竟然有点亮,探出身去看,发现下起了小雨。春天的小雨很细密,下起来却是无声的,乐正龙牙站在阳台看了一会儿,听到楼下院子里有噪音,低头去看。

入夜了,里院也空空荡荡的,只能看到那棵紫藤下有人。乐正龙牙留意了一会儿,发现是刚刚那几个琴师,还有薛白凰。这一群人都穿了长衫,也都没打伞,不知在说什么,薛白凰的脸正冲着乐正龙牙的方向,原本平时这个时间是看不清院子里的东西的,但今天下雨,连带着夜空亮了不少,又借着一楼走廊的灯光,乐正龙牙模模糊糊看到薛白凰的笑脸,心下便说这位角儿还真是会做人,这张笑脸儿今天就没变过……

不一会儿,琴师们纷纷走了,只剩下薛白凰一个人。他当然不知道乐正龙牙在看自己,目送着琴师们顺着小路离开,便转过身,侧着脸,微微扬起头。

又不知在做什么。乐正龙牙有点困惑,但看到薛白凰身边那棵花开得正好的紫藤,竟突然明白过来。

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。

这么想着,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薛白凰。

一张娃娃脸,让人辨不出年龄,原本穿着长衫还有几分老成,现在已经全被雨打湿了,模模糊糊地,似乎能看到他的头发贴在后颈上,整个人浸在雨水里,孤零零的,显得单薄又瘦小。乐正龙牙看着看着突然有点愧疚。

……不过是个孩子。

薛白凰原本一个人仰头看着紫藤花,突然身后传来了别人叫他的声音。

“薛老板。”

乐正龙牙站在台阶上,看薛白凰转过头却迟迟不过来,干脆自己走进雨里,把刚刚从屋里拿的伞递给他。

“这么晚了,”乐正龙牙说,“您早点回去吧。”

薛白凰微微仰头看他,脸上还是一样的笑容,接过乐正龙牙的伞,却并不打开,“劳您费心了,龙牙少爷。”

“我才是,该谢谢您,今天辛苦您来给我妹妹庆生。”

“哪儿的话,绫小姐看得起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

“那棋盘挺沉的,真不好意思,我要是早知道,就让他们去我那儿拿轻点的棋盘了。”

“劳您费心,不过其实没多大事。”

“言和说的那话……抱歉,我没有看轻您的意思,实在是因为我不懂京戏,外行去了反而扫兴。”

“这么大点事儿,您不用放心上,以后还得请您多捧场。”

话说了一圈,薛白凰脸上的笑就没松动过,那伞也没打开过。乐正龙牙心下有点不快,不免有点尖刻地说:“都民国多少年了,您不用总来这旧一套,我还不至于因为您见我时没有笑脸就对您有什么想法。”

话一出口,他有点后悔。还没见薛白凰有什么反应,就听见有用人顺着小路跑过来,先跟乐正龙牙问好,然后对薛白凰说:“薛老板,侬叫的车子到门口了。”

乐正龙牙怕薛白凰听不懂上海口音,刚想给他解释,就听见薛白凰轻声说:“晓得啦,吾马上去,多谢。”

他怀里抱着伞,回过头看看乐正龙牙,脸上还是带着笑。

“龙牙少爷,这太阳底下,哪有新事情呢。”

薛白凰的本嗓就和寻常少年一样,普普通通,不难听,但也没什么好听的。直到他单薄的肩膀消失在乐正龙牙的视野里,那把伞都被他抱在怀里,始终没有打开。

 

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时,雨已经停了。言和也准备离开了,乐正龙牙站在他身边,言和问他:“你觉得薛白凰怎么样?”

“我不懂京戏,也不知道他唱的什么,不过应当是有点功夫的。”

“人家京城名角儿,平时一票难求,到你这儿就一句‘有点功夫’。”

“不然呢?”乐正龙牙耸耸肩,“他今天从来这里开始,脸上那假笑就没停过,我又听不出好坏,还能说什么?”

“有假笑不错了,你还想要真笑啊?”

话没说完,乐正绫凑过来,伸了个懒腰。

龙牙:“侬萨辰光欢喜京戏了,吾才伐晓得。”

绫:“侬伐晓得的事情老多的,哪能全告诉侬。”

只是总觉得什么不对。这点微妙的不对到晚上乐正龙牙关上台灯准备睡时才发觉——

——“太阳底下没有新事情”,这分明就是《圣经》里的话。

 

乐正龙牙事情多得很,但事情再多也总要挤点时间出来给他最爱的书。纵使当初回上海时已经带回了那么多书,但还是有他想买却没买到的书,迫不得已只能托在他之后回国的同学寻找购买。等来等去,这天终于得知那同学也回国了,帮他找到本厚得跟砖头一样的书,寄到了城南书店,要他自己去取。

城南书店原本就是青年们常爱去的,寄到那里也没什么关系。只是乐正龙牙事情多,原本想着这两天就去书店,可是又拖了好几天,本来这也没什么,偏偏昨天接到老板的口信,说自己得出门一段时间,帮自己看店的那位没什么脑子,你再不来取书,说不定哪天叫他当店里的东西给卖了……

这事情怎么想怎么奇怪,乐正龙牙一阵来气,但没办法,唯独对书,他实在信不过别人。恰巧第二天艳阳高照,他好不容易挤出时间,一大早就往城南跑,一边还想着万一书没了该写他个万把字怒斥相关人员。

城南书店也刚刚开门,顾客稀稀落落。乐正龙牙原本想问问看店的人自己的书在哪儿,但进门后一眼就看到那“砖头”大摇大摆地摆在一堆报刊中间……

……真该写他个万把字了!

他连忙快步走近,看清了书脊上的字,一边伸手去拿,一边回头冲门口看店的喊:“老板,这书——”

话却没说完。

书没摸到,摸到只有点凉的手。

乐正龙牙回头,“砖头”已经不见了。再一看,身边有个戴着宽檐帽、穿长衫的人,拿着书转身就走……乐正龙牙一急,伸手就去拉那戴帽子的人,“诶,您先别……”

人一着急,就不知轻重,他原本只是想拦下对方,却没想到一不小心拉得对方一个趔趄,帽子掉到了地上。

大少爷顾不上窘,一弯腰捡了帽子,拉着那掉了帽子的人,刚想说话,却愣住了。

这怀里抱着块“砖头”,刚掉了帽子的人,不是别人。

正是薛白凰。

 

【未完】

 

不看也行的PS:

·“仿佛江采蘋楼东独步,冷淡处别饶一种哀艳”这句话原本赞的是清代的一位昆曲名角儿金德辉,不是我写的,也没在《申报》上登过(……)

·《游园惊梦》不是京戏,是昆曲,但当时的京戏演员大多用昆曲开蒙、打基础,有很多名角儿除京戏外也工昆曲,所以用在这里了。

·《叫张生》是荀派花旦戏《红娘》中的一段,我猜测应该也是知名度最高的一段,非常短,但是非常精彩。《红娘》讲的也是《西厢记》中的故事,但主角并不是小姐崔莺莺和张生,而是红娘,聪明伶俐、活泼可爱,我超喜欢; ;

Bilibili上有UP主剪辑了二十六分钟的各家《叫张生》合辑,一路听下来非常爽……指路av22238902,强烈建议大家感受一下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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